独家责任：山西临汾村民集体下跪要求化工厂停产事件调查

　　核心提示

　　3月6日上午，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区魏村镇吴家庄，经过一条平整的水泥小道，穿过走廊迈进堂屋，老陈家宽敞、干净，有着简陋的茶几和沙发的这间堂屋沐浴在淡淡的阳光里，门和窗户都开着，气流通畅。

　　门窗都开着，这在以前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2006年下半年，村东头建了一家化工厂，排出的臭气污染了整个村庄。村民多次努力向上反映无果，无奈之下，竟于2008年3月1日集体下跪在工厂门口。事情传出，震惊全国。

　　如今，当地政府已经关停工厂设备，但对其处理结果能不能达到村民所要求的最低限度“化工厂彻底搬离”，村民张吉良站在村头大片的土地上发出一声叹息。

　　村民老陈不堪回首的灰色日子

　　陈根宝，四十来岁，眼窝深陷，瘦、黑，发质硬，头发乱，有稀疏白发，吴家庄村民。被问起何时开始门窗紧闭，他瞪着眼睛，突然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对老陈来说，那大概是很漫长的一段日子。“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我们的生活就陷入一团糟。”老陈双手抱着头说。2006年下半年村东头建起了一个化工厂，每当东南风一起，厂里排出的废气就笼罩了全村。

　　“那气体奇臭无比。”村民张吉良坐在自家里屋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子，“那种臭味形容不出来，就像地里打的化肥碳铵。”

　　“比碳铵厉害得多。”老陈抓了抓头发说，“闻了一会儿就感到头疼、反胃、恶心难受。”老陈家在村最东头，成了全村最受苦的一家。

　　老陈说，尤其是天热的时候，屋子里闷热，但不敢将窗户打开，不敢到院子里去，在外面就紧紧地捂着鼻子，做饭时到屋外去钳一块煤球，钳到了赶紧跑进屋关上门。“那臭味一般是早上8点多就开始了，一直持续一两个小时，有时候到了中午1点多又开始了，到3点，味更大，下午、晚上都有，不一定啥时候儿。”老陈咬着牙说，掌握不了它的规律，只能紧紧关闭门窗，“那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不止这些，老陈的妻子李全爱还因此鼻炎加重，现在每天不能离药。“没有药，整个鼻子就算废了。”李全爱拿起茶几上的一包药说，以前感冒了吃点感冒药就抵抗了，自从臭味弥漫后，鼻子不通得厉害，堵得头疼得很。

　　按其他村民的理解，最严重的还不是这些，“关键是下一代”。很多小孩在村中心小学上学，小学也在村东头，臭味影响了孩子的健康和学习，学校曾经一度停课。

　　而岁数更大一些的张吉良更关心麦苗和杨树，化工厂排出的废水烧烂了厂子附近几亩杨树的树根，小树都死了。“不知道其他人咋样，我是不会吃今年夏天打出的麦子。”李全爱摆着手进了里屋。

　　下跪，他们要蓝天，他们要生存

　　这样糟糕的生活环境，不可能一直忍受下去。老陈第一个找到化工厂。

　　化工厂叫山海化工厂。老陈说，2006年10月，他一个人找到厂长反映臭气问题，岂料厂长伸开手说：“哪有臭味，哪儿有？”老陈就将厂长拉到厂外，“但厂长笑笑，好像闻不见”。

　　再后来，老陈的单独行动变成村民的集体抗议。

　　张吉良说，2007年上半年开始，村民自发向上级反映山海化工厂污染全村的事，先是到吴家庄村委会，“村委会不管”就到魏村镇镇政府，“镇里也不管”，他们就打尧都区的区长热线，而区里又让镇政府负责解决。

　　“村民联合跑了很多回，反正上级部门就是踢皮球。”张吉良皱着眉头说，后来村民还联合起来请律师告状，告状结果不言自明。

　　直到2008年2月28日这一天，焦躁不安的村民开始“闹事”。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在村中一截砖墙边小声地说，2月28日村民自发上坡围到山海化工厂门口，挡住了要进进出出的车。没多久，土坡下一溜烟跑来了13辆出租车。车里下来五六十个武校的学生，进门后，厂方搬来一捆耙，分发给武校学生。双方僵持。

　　2月29日，村民又围到化工厂门口，几个年轻人在坡下岔道口堵车，后“镇派出所抓人，两个娃子被抓走，一个姓唐，一个姓张”，村民到派出所要人，天黑时二人被放。

　　这两天内，厂方没有负责人与村民进行正面交涉，双方有冲突，有一人在冲突中受伤，现住在医院。知情人拒绝透露受伤者的姓名。3月1日，震惊全国的事情发生了。

　　陈根宝参与了整个过程。他喘着气说，当天下午三点多，200多名村民围堵在山海化工厂的大门口，他和另外一人在前方一侧扯着白底黑字的条幅，上写着：“我们要蓝天，我们要生命”。正喊着，走在最前面的几名妇女突然跪在地上，前几排的人随之都跪了下来。当时有《大公报》的记者在场并拍下照片，拍照后跪地的人起身。

　　那时，张吉良的妻子站在土坡下。她说，人群中后排也有人跪下，也有男人，共有五六十人下跪，这其中没有学生，因为当时小学生正在上课。下跪者不全是吴家庄的，也许还有梁家庄和吉家庄的。原因是，这两个相邻的村子的孩子也到吴家庄中心小学上学。当晚7时，村民散去。

　　有人在查谁最先向媒体透露了消息

　　村民集体下跪事件被公布后很快引发全国关注，这一事件也迅速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临汾市官方消息称，山海化工厂在没有得到相关部门试生产审批的情况下于2006年9月擅自投入试生产，试生产中散发出有异味的气体，对周边群众的身体健康造成严重威胁。2008年3月1日凌晨，该厂全部设备全部停止运转，3月3日被环保部门查封关闭。

　　3月6日上午，记者在该化工厂门前看到，该厂的伸缩大门依然时不时地打开，多名男子站在门内，另有一名拿着手机站在斜坡上。一辆拉货的马车慢条斯理地走来，马尾巴甩着进了大门。

　　“要不是我表弟领着你来，我根本不敢见你。”3月6日中午，张吉良埋伏在山海化工厂附近的草丛里，对记者叹道，现在吴家庄的村民已经没人敢出头和记者说话，也没人敢到化工厂的门口来，因为有人在查是谁最先向媒体透露了消息。

　　果然，当记者要求采访3月1日在最前排下跪的×雪梅（姓氏不详）时，她拒绝了采访。当时，陈根宝家大门前走着一个正推一车柴火的村民，也急忙摆手退回。

　　3月5日，陈根宝被魏村镇镇长史大胜叫走谈话，老陈告诉史大胜：村民最底线的要求是，山海化工厂必须搬离。

　　3月6日中午，“史大胜很忙，”魏村镇一位陈姓工作人员说，“他在跟接待国家安全生产管理总局和临汾市纪检委的人员说话，已经谈了一个多小时了。”

　　“现在村民只有等待结果。”张吉良摇摇头，结果是什么，不好说。

　　最好的耕地上是一个又一个工厂

　　张吉良摇着头说话的时候，站在紧邻老陈家的一条羊肠小道上。顺着他的手指，记者看到，西北方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小楼，为吴家庄中心小学，彼时恰是课间休息时分，一溜小学生站在第二层楼的走廊里扶着栏杆，有的在跳着，嬉闹声清脆可闻。转过头来，眼光掠过一片一片麦地，停在一排高高的铁架子上，铁架子连着厂房，这里就是山海化工厂。

　　记者了解到，山海化工厂主要生产二氯苯氨，同时亦生产一定分量的固光。这两类产品都属于高污染危害品，生产过程中会产生高浓度的苯化物和氯气，这些污水和废气若不经过适当处理随便排放，将会造成严重危害。

　　2006年9月，村民没人知道这个化工厂会为自己的村庄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那时说要建设化工厂，要占大家的地，以为和以前一样。”张吉良拉了拉头上黑色的帽子，神情忧伤，他爬上路旁的高坡遥望：吴家庄是一个四方块的小村子，共800亩地，人口500多，西边紧挨着梁家庄。吉家庄在天寿山山脚下，抬眼望去一片烟尘飘缈。

　　村东头的山海化工厂占了吴家庄十几亩地，占梁家庄的更多。就在山海化工厂的周围，有制药厂、铁厂、洗煤厂、炼焦厂、吴家庄化工厂共六家工厂，占了吴家庄200多亩地。“炼焦厂占的140多亩地都是一类田，最好的地。”张吉良咬着嘴唇说，当年建炼焦厂之前厂方将占地户主都叫到跟前，签订协议书，协议书上说厂子占几亩地赔多少钱，集体分红。“大家原想会得到好处，可到最后却是根据粮食的产量赔的钱。以后的几个厂子占的地，有的村民一亩地一年只得200多元，种庄稼收入比这还多呢。”

　　羊肠小道快走到头了，身边是大片大片的荒地，遍地长草，荒草一直蔓延到山海化工厂的围墙下。“这片地荒了3年多了，60多亩。”张吉良无力地说。

　　记者随后获悉，事件发生后，在京出席全国两会的临汾市市委书记夏振贵专门打电话作出指示，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刘志杰也作出批示。临汾市尧都区成立事件处理工作组，奔赴现场进行处理。环保部门查封化工厂对其实施关闭，并对涉案人员进行查处；纪检监察部门对政府监管部门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查处。

（ 作者： 晚报记者牛亚皓文／图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