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中学 一名女生的人生方向

　　姜欢芩在教室里

　　北川中学已不在曾经的北川县城，唯一能和旧学校联系起来的，是废墟里找到的那块“四川省北川中学”的校牌。震后的北川中学学生们，一直辗转，在长虹培训中心，他们有了新校园，1342名学生迎来了震后第一个夏天。 　

　　人物档案

　　姜欢芩，原北川中学高一三班学生，北川中学1342名幸存学生之一，曾因一片废墟上的“死亡日记”被人熟知，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断然否认了日记为自己所写。

　　地震一年，她觉得生活如同做梦，“梦到了开始，却看不见结尾”，她和她的同学一样，讨厌外界走马灯式的关心探究，她说：“没有经历过地震，你们真的不懂我们的痛。”

　　抗拒采访

　　姜欢芩觉得自己的出名，有些突兀。

　　2008年5月22日，北川中学，救援人员发现了一本被埋学生的“死亡日记”，歪歪斜斜的笔迹，短短200余字，却处处流露出求生的渴望，让人动容。

　　封面上，日记主人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姜欢芩，高一三班。

　　此后，媒体不断探寻“最坚强女孩”在废墟中写死亡日记的背后故事。

　　“当时你是什么情况？怎么想到写日记的？”第一拨记者来的时候，直奔主题。

　　“什么死亡日记？”姜欢芩摸不着头脑。

　　“我没有写，没有被埋在废墟里，地震以后，我侥幸逃脱，随后进行救人。”但她的解释并没有为大家所接受，一拨接一拨的访问者，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起初，她还是否认，后来，她不吭声，再后来，她见到记者心生反感。

　　“为什么问的是同一个问题？我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不是我写的。”姜欢芩怀疑媒体无中生有。

　　姜欢芩说，她不讨厌聊天，而是讨厌那些貌似关心的聊天，一遍一遍，撕开她刚刚愈合的伤口。

　　地震过后，视察、慰问、捐助纷至沓来。有的自带宣传横幅，在操场前、旗杆旁一挂就是几天；有的要求全体学生出席；有的还喜欢把残疾学生推到最前台，握手、拍照；也有不搞活动的，悄悄运了东西来，签收，看一看学校，就走了。

　　对于她和同学来说，这一年多看到的大人物和明星之多，以及世象种种，是他们过去无法想象的。

　　姜欢芩说：“没有经历过地震，你们真的不懂我们的痛。”

　　成绩提高了 她并不乐观，因为学生人数比从前少了一半，她觉得现在的排名不真实

　　姜欢芩喜欢这样介绍自己，“我是很内向的”。同学笑她，装。“比外向还外向。”同学夸张地伸展手臂，画了一个大弧形。

　　事实上，姜欢芩是个乐观的女孩，她并不回避地震发生时的情景。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耳边只听到‘砰’的一声，眼睛所能看见的就只有眼前的几米，灰尘铺天盖地，等能看清路了，我发现我已经到了一楼，走到操场一看，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五层的教学楼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随后大家都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哭泣声、喊叫声，铺天盖地，看到自己的同学被压在废墟中，我真的好想哭。但我知道哭是没用的，在这个时候坚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没哭，并且安慰他们，让我的同学们坚持住。”

　　地震后，从绵阳九洲体育馆到长虹职工文体活动中心，再到长虹培训中心；从帐篷再到活动板房，姜欢芩随着北川中学在移动中度过了夏天、秋天、冬天，现在迎来了震后第一个夏天。

　　她在不断的移动中，结束了最后两个月的高一生活。她没有按部就班，从高一三班升入高二三班，而是进入了一个新班级“高二二班”。

　　地震时的老北川中学，两幢五层高的教学楼，一幢完全垮塌，震前2793名学生，震后仅幸存下来1342人，少了一半。

　　在最近一次考试中，姜欢芩全年级排名50多，按照学校往年的升学率判断，前100名考上大学的比例，姜欢芩很有可能迈进大学校门，而她对此并不乐观。

　　“有一个快班（重点班），没有跑出来几个，我的排名自然提高了，但这不真实。”姜欢芩很坦率。她说，自己以前的成绩大概全年级排名七八十，介于好坏之间。

　　姜欢芩的哥哥是北川中学走出去的大学生，她希望和哥哥一样有出息。但上课时，她会不自觉走神，也不知道想什么，只是放任思想抛锚。姜欢芩说，自己地震前后的学习态度，一个是“专心致志”，一个是“天马行空”。

　　现在的北川中学暂居绵阳市长虹培训中心，在夏日的阳光下，干净明亮，校园一角，绿色草坪上几株金黄的法国梧桐零星散落，蓝顶白墙的板房建得很漂亮。

　　姜欢芩却并不喜欢，她始终认为，“还是以前的北川中学好，安静。这里太嘈杂，学不进去”。

　　即使能够回到老北川中学，她能安静吗？很多同学和她一样，心理矛盾。

　　QQ空间纪念 上面多是离开的同学的照片，没有标明任何说明性文字，名字刻在心底

　　死亡日记以后，姜欢芩停止了写日记的习惯。她说，那是阴影，不想再重复往事，撕裂伤口的记忆。

　　她在QQ空间里面开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纪念自己的同学，上面多是图片，离开的同学的照片，她说，很多同学都开通了QQ空间，将以前好朋友的照片放上去，但并没有标明任何说明性文字，名字刻在每个人的心底。

　　她把空间的名字改为“晴天”，反复放着周杰伦的歌，“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她希望所有人都来纪念自己离去的同学，又害怕外人喋喋不休地询问，像看故事会一样地猎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她说，现在才深刻体会到诗词真正的含义。

　　姜欢芩的空间里，只有一句文字性的东西：“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就算是时间也不能！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后悔也没用！”

　　她说，想写一些纪念性的文字，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总是写下一句话，然后删除，反反复复。

　　偶然，以前的同班同学聚在一起，也会谈起离去的同学，想念他们的好，想念一起快乐的时光，但尽量避免，因为，伤口一不小心就会再次被撕裂。聚会是为了延续对离去同学的想念，结果，每个人都宁愿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放声大笑，掩饰他们内心的伤痛。

　　她想回到以前的北川中学，因为那里安静，但是她又害怕安静，因为会陷入回忆。

　　她说，现在考虑一个问题，是不是把空间的照片都删除了？看见就难受，删了又害怕再也看不到。

　　“还是加密吧，留给自己以后看。”

　　疗伤方式 玩卡丁车游戏，大家组成一个方队，缩在网吧里拼命找菜鸟玩，一把一把不厌其烦

　　5月12日开始，姜欢芩开始讨厌做梦。

　　她说，经常会梦见一只手，一只好朋友的手伸向她，她却没有拉住，瞬间，掉入黑暗的深渊。

　　醒来后，她揪着被角，狠劲地哭。

　　“如果是梦，让我快点醒吧！如果是真的事，让它快点结束吧！”她在一篇公开日记中写道。她说，地震后，同学们都变了，好像疏远了，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4月25日，绵阳市郊，长虹培训中心，新北川中学。“北川中学站起来了”，校园的黑板上，粉笔书写得异常醒目。唯一能和70多公里外的旧学校联系起来的，是废墟里找到的“四川省北川中学”的校牌。

　　上体育课的孩子在操场上奔跑、打闹和嬉笑；蓝顶白墙的活动板房中间，摆放着安静的轮椅；“多难兴邦”的题字挂在黑板旁边。

　　“这里表面上和其他学校没什么不同，但其实每个人都有心事。”一名心理志愿者说。在这个不大的校园里，有同学失去父母，有同学失去兄弟，而每一个同学都失去了同学。

　　姜欢芩所在的班级对面，是一个心理咨询机构，她说，刚开始时经常去，因为可以玩游戏，后来一直重复一个游戏，无聊，慢慢很少去了。

　　她在寻找自己的疗伤方式，在周末的时候，她所在的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喜欢玩卡丁车游戏，心情烦闷时，组成了一个方队，缩在附近网吧的电脑后面，拼命地找菜鸟玩，一把一把不厌其烦地赢。姜欢芩说，胜利的感觉可以掩饰内心的痛。

　　地震前，姜欢芩幻想考上一座大学，离家越远越好，而现在，面对来年的高考，她说，生活突然找不到方向。

　　心理咨询室的墙上，一位同学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的心愿是学习进步，但我真的想回家！”

　　有人说，时间是疗伤的妙药，对于姜欢芩他们来说，地震的伤害，一年，显然无法愈合。

　（编辑:徐珂珂）

（ 作者： 郑州晚报记者 王战龙 马静/文 常亮/图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