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不少理由说2011年的中国电影不如2010年,但我仍然认为,至少在艺术创造上,一部《钢的琴》完全可以媲美甚至超越《让子弹飞》,让2011年中国电影显得不那么黯淡。
与上一部电影《耳朵大有福》类似,导演张猛这部《钢的琴》仍然关注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工人阶级。《耳朵大有福》中的退休工人王抗美老实、窝囊,老婆生病住院,女婿搞婚外情,自己参加传销第一天就被抓……生活琐碎而悲苦;《钢的琴》中原钢厂职工陈桂林并不比王抗美更幸运,父亲老病,妻子离婚后还要带走女儿小元……
为了让女儿不离开自己,陈桂林想方设法搞一架钢琴,留住女儿小元。在陈桂林的苦心“忽悠”下,流落各处的工友重新聚集,在残破废弃的厂房里熔炼废铁,制造出一架“钢的琴”。从不可思议到合情合理,电影对下岗工人题材、东北人特有的幽默、苏联歌曲的集体记忆这几种看似平常的元素进行创造性编织,合奏出一支风格特异的曲调,在当下中国电影中独树一帜。
与《耳朵大有福》、贾樟柯的《小武》、《站台》、《任逍遥》相比,《钢的琴》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于展示不幸,表达忧伤和无奈,而是发现困境中人自我解脱的可能与方式,这种人生态度的潜滋暗长,也是当下社会思潮的一种可贵趋势。如果说《耳朵大有福》、《小武》等关注边缘人和苦难中的琐碎片段,是为某种“宏大叙事”寻找一种真实可靠的注解,那么《钢的琴》则预示着某些人已经不再纠缠于有关“困境”的宏大叙事,而从自身面对的具体困境出发,一点一滴地去争取。“钢的琴”的内涵已经远远溢出了“钢琴”一词的承载,这巨大的盈余预示着小人物通过“斤斤计较”和“得寸进尺”改变命运所蕴含的巨大可能性。这种觉醒并非只依靠所谓“启蒙”,为了追求个人的幸福,追随自己的内心,坚持下去的决心和行动,是人自有的、根本的禀性,是改变命运最基础、最常规的力量。这本不是一种多么高明的认识,但在很多电影叙事中却长期被忽视。《钢的琴》给人带来的希望,不是简单地利用编剧的“特权”,通过设置“偶然”,编制“大团圆”结局而达到的。它是从生活的现实中精粹的思考,因此更显现出一种超越审美的认识价值。同时,《钢的琴》也在传达这种时代精神的同时完成了艺术风格的淬砺。
苦难与幸福是同一逻辑的不同表征,发现苦难的逻辑,也就找到了幸福的窍门。只有敢于揭示矛盾,正视生活中的苦难,才能传达苦难中人的神韵,也才能发现苦难中蕴含的光亮。正视现实、正视苦难也许只是创作的门槛,奈何我们对这一常识有意无意地遗忘,让电影人的努力常常化作南辕北辙的空悲切。
在中国电影人还在为讲好一个故事的问题上百般纠结时,张猛重申了一些常识,并开始了在艺术上具有超越性的探索。尽管从票房上看,张猛的价值还未被广泛承认,但距离那一天,也许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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