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艺术从来没有进化,只有变化,而变得是优是劣,要看能否坚守核心的传统要素。京剧的创新应落脚在京剧的根基之上,而非表皮之上。人称世界戏剧“活化石”的中国昆曲、京剧等古老剧种,每一出流传至今的剧目,都经过了几百年时间和好多代观众的双重考验,我们要抱有敬畏之心,千万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比古人高明
最近,由一位美籍华人“跨界”担任导演,舞美、灯光、服装、多媒体等也均由“国际团队”参与制作的新派京剧《霸王别姬》在北京粉墨登场,此为首演,据说日后还要赴伦敦奥运会参加“中国文化周”的展演。但这出戏在戏迷中间引发的只是一片哗然。
这出新派京剧,号称要“将戏剧从戏曲中分离出来”,吸引“新的观众”,于是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舞美灯光多媒体包括3D,加上服装艳丽的人群,将京剧的角儿、唱腔以及写意的艺术特质挤压在了舞台的边缘,有时甚至完全抛弃,比如在最后竟然不伦不类把一匹汗血马充当乌骓马牵上台来“跟霸王告别”,实在与京剧风马牛不相及。
这出戏打着“京剧革新”的旗号,实际背弃了京剧艺术的美学传统与表现原则,向商业市场和西方趣味“作揖唱喏”,它受到大多数人的质疑,正常不过。问题是,这样的“尝试”并不自新派的《霸王别姬》始。前几年在国家大剧院热闹登场并被大肆宣传的新编史诗京剧《赤壁》,也是请来了舞蹈导演“跨界”,也是炫耀舞美灯光服装多媒体,阵容超大、制作豪华,比如铜雀台、火烧赤壁、草船借箭等几处布景装置,十足的“大片”做派,跟今天的《霸王别姬》基本走的是一个路子。如此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的“混搭”劲头,近年来似乎成了“戏剧革新”的“主题曲”,似乎都想以这样美轮美奂的奢华视觉效果出奇制胜,结果淹没了京剧质朴而别有韵味的本色。
商业大片的制作思路侵入舞台
戏曲要变,新京剧《霸王别姬》创作者的认知是没有错的。但是把京剧带上这样另类的路子,却该警醒。依靠高科技多媒体、人海战术甚至“活道具”汗血马来硬撑起舞台的热闹,是在效仿近年来某些电影大片和盛大晚会。如果说这出《霸王别姬》是一场晚会,融入了京剧的元素,倒没有问题,但那已经不再是京剧了。
懂点京剧的人都知道,京剧的魅力在于以少胜多,在于舞台上虚拟世界的营造;旧时讲,京剧舞台上当“无一处物件是真的”才是,当然现在看这样强调也有些绝对;但京剧不在于实景的奢华和实物的逼真,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京剧要靠演员的手眼身步法之功力撑着,这一点也是没错的。京剧舞台上绝对不应该出现这类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虞姬拔剑自刎前那一段经典的梅派剑舞,淹没在了一大群缤纷舞娘的伴舞之中;霸王则在江边和真的马共舞……好的剧目,好的演员,要能驾驭舞台之极简,哪怕素素的只有几把桌椅和一道帷幕,也能够调动起五湖风雨、万里关山,在咫尺之间创造无限天地,那才叫本事和艺术。京剧的创新应落脚在京剧的根基之上,而非表皮之上。正如雪花的美丽,恰恰在于自身的素白,就一种颜色,而不可涂抹成五颜六色。
我们更要反思近年来以“革新”、“创新”之名刮起的奢靡浮华之风,不惜泼洒金钱,以图大制作,而大把花钱换来的,却是大而空洞。现在要让京剧也向某些电影大片看齐了吗?商业大片的制作思路侵入舞台,前景不妙。
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比古人高明
我以为,如今京剧(包括昆曲等其他剧种)在革新求变时,宜保持清醒。艺术从来没有进化,只有变化,而变得是优是劣,要看能否坚守核心的传统要素。当年,梅兰芳也曾试图对京剧作改革,编演过时装戏《邓霞姑》和《一缕麻》,还有大布景豪华版的《俊袭人》,但日后,他自己放弃了这些剧目而再未演过。新中国成立后,他改编的戏只有一出《穆桂英挂帅》,守着传统样式,还从老戏《铁笼山》里学来身段。对待京剧革新,宜采取保守主义,不宜激进,更应反对如新派《霸王别姬》那样自以为是的冒进。
我们应该明白,人称世界戏剧“活化石”的中国昆曲、京剧等古老剧种,每一出流传至今的剧目,都经过了几百年时间和好多代观众的双重考验,我们要抱有敬畏之心,千万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比古人高明。从事京剧表演和导演50年的老艺术家高牧坤先生,几年前曾说过这么一段话:“京剧再创新的过程中一定要担负起传承民族文化遗产的责任,不能任意地向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动刀。”他强调:“动它就要懂它。”同时他针对“跨界”导演现象说:“艺术是相通的,但也是专一的。不可以任意指点江山。”
(作者为《人民文学》杂志社原副主编、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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