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雅克·阿诺
为了争夺石油，20世纪30年代的两大阿拉伯家族，眼下正在中国的大银幕上殊死征战。讲述这样一个故事的史诗大片《黑金》，虽说不见了当年《情人》的文艺气息、《虎兄虎弟》的人文意识，但这一次，法国国宝级导演让-雅克·阿诺耗资6000万美元为观众重建的阿拉伯世界里，一如既往地张扬着他所崇尚并擅长的异域文化色彩。他似乎要将异域文化进行到底，因为接下来，这位“非典型性法国导演”将进入中国的内蒙古大草原，执导根据中国作家姜戎畅销小说改编的电影《狼图腾》。
“现代都市生活无法唤醒我的创作灵感，所以需要另外一个空间和世界来实现我的电影梦想。”让-雅克·阿诺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这样说。
我一直在拍同一部电影
中国青年报：在你的作品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异国情调十足，比如这部《黑金》拍摄于撒哈拉沙漠，《情人》拍摄于遥远东方的湄公河上，《高歌胜利》拍摄于非洲象牙海岸，《熊的故事》、《虎兄虎弟》拍摄于柬埔寨和泰国的丛林。身为一名法国导演，为什么如此钟爱表现本土以外的文化故事？
让-雅克·阿诺：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着迷于不同的文化了。现代都市生活无法唤醒我的创作灵感，所以需要另外一个空间和世界来实现我的电影梦想。我特别享受到达一个完全陌生国度的感觉，这如同一次冒险，而我需要携带的行李就是自己要拍的影片，整个创作过程我会特别快乐，有时都舍不得与其他人分享。我发自内心地想与世界对话。
中国青年报：你在世界各地拍电影，从异域人类故事到纯真的动物世界，从战争到爱情，但如你所说，你的作品讲述的都是“成长的故事”。为什么会一直迷恋这样一个主题？
让-雅克·阿诺：画家经常围绕同一个题材不停作画，作家和导演也如此。其实我一直在掩盖一个真相，虽然变换了时间和地点，但我“一直在拍同一部电影”。《熊的故事》基本上和《情人》是同一个故事，仅仅是把熊崽换成了一个15岁小女孩。两部电影都是因为“文化冲突”改变了未来生活，都是一个年轻人通过一个人或一件事改变了他对人生的态度。我的“文化冲突”来源于我对非洲的探索，我在巴黎大学学习了摄影艺术、拉丁文和古希腊语，之后去了非洲。去之前我仿佛迷失了自我，但是几年之后从喀麦隆回来，我脱胎换骨了。
中国青年报：现在影坛的合拍片成风，越来越多的中国导演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国际化。如何才能让世界不同地方的观众了解并喜欢自己的电影？
让-雅克·阿诺：一些人看好合拍片是觉得它能带来更多投资，也提供了在其他国家上映的机会，这当然是好事。对于中国，合拍片也是一个让世界认识中国电影的方式。但你要非常小心，不能为了商业因素而屈就电影的本真，倾听自己心灵的声音最重要。你越费尽心思地想让观众喜欢自己的电影，观众越不买账；越想国际化，越难国际化。
在娱乐产业，我们的“顾客”喜欢新奇和独创的东西，他们渴望被新的事物所吸引，不停地复制又复制，很难点燃人们的兴奋点。现在很多电影人热衷于续集和翻拍，但大多续集从艺术的角度看都令人失望，很少续集能有新的创造和令人惊喜的情节，翻拍则主要满足那些喜欢看巨星云集和新技术的观众，有创意的导演不会签翻拍，翻拍也很少能胜过原作。
作为导演，最重要的是自信心
中国青年报：听说为追求身临其境的真实感，《黑金》全程在撒哈拉沙漠真实取景拍摄，而此前你拍摄的很多动物题材影片也是如此。如此看来，你是不是有意在排斥一些技术上的东西？你说过“《泰坦尼克号》3D版是给中国观众设下的陷阱”这样的狠话。
让-雅克·阿诺：用电脑特技来降低拍摄的难度和危险，这在别人的电影里不乏先例，但是它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其实，制作真实场景的成本并不高，但效果非常好。很多人觉得用电脑成像技术更节省成本，这种观点是错误的。
3D影像确实能带来极为有趣的亲近感，拉近观众与拍摄对象的距离，但如果你确定用3D拍摄，那就是选择另一种拍电影的途径。卡梅隆的《阿凡达》很棒，但非常人工化、完全出于商业目的去制作一部所谓3D电影的做法我不认同。这就像所有的科学技术如果用得不正确，它会毁掉你的创作。我必须很谨慎，因为技术如果不能被转化成真正有创造力的产物，激发情感，强化故事情节，便不过是个噱头。
中国青年报：你曾经说过，“我考虑的是影片质量和观众评价，而不是市场和票房”。但是对那些初出茅庐的导演来说，要是不考虑市场和票房，很可能就没下回了。你曾说过你在职业生涯中从未在导演权利上做出过让步，那请问，一名成功的导演最重要的是什么？
让-雅克·阿诺：在我刚踏入这行业的那几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会做什么。但我相信任何导演内心都渴望拍出最棒的电影，我坚信我的渴望和金钱不会干涉我的选择，因为即使你有再多的钱，你也无法让远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在你耳边轻声道出：“谢谢你让我实现梦想”。我喜欢那些真正愿意花费时间欣赏我的电影的观众。
20年前的《情人》可以说是我的首次“亚洲体验”，当时也很担心亚洲观众不接受，但上映时得到了认可。《黑金》放映前我有着同样的担心，幸运的是，它在多哈电影节首映时取得了成功。有的影片一开始票房就很好，有的过几年才会好。而现实残酷的地方在于，有的电影很优秀，却没有观众，导演就不能继续尝试下去了，这个是电影市场中存在的问题。而我们这个行业很美的地方是，你永远无法确定结果。作为导演，最重要的是自信心，当你真要表达什么的时候，你一定会想办法去说服别人。
我从来不觉得好莱坞威胁了谁
中国青年报：现在很多国际知名电影人纷纷来到中国淘金，卡梅隆等大导演甚至在中国设立了工作室。你这次亲自来中国宣传《黑金》，执导《狼图腾》，可不可以看作是一位西方导演面对高速发展的中国电影市场的反应呢？
让-雅克·阿诺：我第一部电影是在非洲拍的，那里没有什么膨胀的电影市场，甚至不存在金钱回报的考虑，我为世界的本质着迷，为人的本质着迷。《狼图腾》在这个层面打动了我，与其说我是为一个充满吸引力的大市场而兴奋，不如说我是为了个人兴趣而尝试这样的拍摄。我希望深入了解一个国家，沉浸在某种异域文化中，这是至今我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我在法国接受电影教育，那里没有人教你从票房和商业角度考量电影的重要性，我觉得我至今还在那样一个系统里生产我的电影，更像是个做梦的人。
中国青年报：你拍戏时的耐心是出了名的，特别是有关动物题材，你曾经花了5年时间给我们讲述一对命途多舛的印度虎兄弟为自由奋力一搏的故事(《虎兄虎弟》)，《狼图腾》很可能再破纪录。不久前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你说中国电影人热衷于挣快钱，应该怎么看待电影创作中的“快”与“慢”呢？你对中国电影人有哪些建议或者忠告？
让-雅克·阿诺：我拍每部电影的时间都在三年半左右，因为我要先了解当地的文化。《狼图腾》早在2010年就已启动，一直拖到现在，还因为影片的主角是“狼”，我要把它们变成“演员”，需要先驯服它们，既要保持狼的野性，又不能让它们在拍戏的时候吃掉我，所以这个工作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中国市场逐渐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市场之一，我希望看到中国能够制作出像好莱坞电影一样水平的电影，我相信这也是中国电影人的目标。但对于中国电影来说，重要的是把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传扬出去。在这个过程中，很多电影都失败了，但这就是电影产业的规则。你一定要不断去尝试，必须要重视电影的故事，必须要由“心”出发，当你拍出了真正的好电影，商业上的回报自然而然就会实现。
中国青年报：好莱坞大片在全球都很强劲，尤其是2012年中美协议签订后，进口片数量的增加给中国市场带来了很大压力，我们该如何保持本土电影的市场份额？在这方面，法国电影有哪些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让-雅克·阿诺：我从来不觉得好莱坞威胁了谁。好莱坞电影确实有其娱乐价值，我们不能蒙上大众的眼睛不让他们看，人们有选择各种电影的权利。不过，现在的好莱坞电影确实有令人遗憾的地方，内容正在变得浅显，这对于整个电影工业并没有好处。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法国一直鼓励年轻、有开创精神的电影工作者。尽管只有十分之一的电影可以盈利，但电影厂商和政府机构并没有因为产业的现状而泄气。面对好莱坞这一最强大的电影工厂，法国本土电影和美国电影在法国的收入几乎持平。因为法国电影类型多元化，我们有大量的喜剧片、爱情片等等，观众要看哪部电影就掏钱买票了，根本不会去想是国产片还是美国片。他们走进影院，仅仅因为他们享受电影带来的乐趣。
记者 吴晓东文并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