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笛
早晨,在去塔城的路上,天空的大幕里便多了一些阴晴不定的表情。总也算是一次长途吧,我有些揪心,这路上的雨水会不会浇湿了畅达的行程。而在心里,又有些默默地想念和期待着,一些雨,久违的滂沱和瓢泼而至。
我想,那一分畅快和淋漓,确实久违了。
山雨欲来时,风摇树动,一些草垛和低矮的瓜屋子上的茅草,就开始按捺不住地撅撅着屁股飞了。风似乎还动不了这些茅草的根基,那些草垛和瓜屋子上,只是风刮乱了的一些毛发。雨点子铜钱般砸在温热的暄土里,瞬时,溅起的水泡像水汪里浮上水面的鱼儿,憋气般地争相张开了嘴巴,那样急切地张开又闭合着。雨天里的孩子们,很少有避雨的习惯。任了那雨点子狂野地砸在自己的屁股蛋上,光光的胸脯和肚皮上,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一个夏天的燥热,都经了这一场雨水给浇灭了。唯独那雨点子砸在了赤着的光脚板上,会有一种被钝器击打的酥痒和疼痛。
而想了一路的雨,终是没有如约而至。或者,那一片顶着雨水的云彩,飘到了另一片旷野里去了吧。我没有用心地想那一片顶着雨水的云彩,只是透过扣在脸上的那一副黑色墨镜,有些故作深沉又貌似潇洒地跷着二郎腿,从摇下的车窗里,毫无目的地张望着。其实,面对这些疾驰而过的车窗外的影像,你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思绪,过于长久地凝固在一处“风景”里。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在这样的“幻境”里,来消磨着漫长的旅程——眼睛里的物象飘忽不定,大脑里的风暴也风驰电掣。有时候,你脑子里的小差,开得比师傅的车还快,跑了多少路,没有烧掉一滴油,却独独地一个人,去了神游八荒的精神故地,全然是一趟不需要盘缠的旅游。
车子从克拉拉玛依穿城而过。很快,就缓慢地飘移在一座低缓而又起伏不定的山顶上——索尔库都克。这是树立在路边上的一块牌子上写的,蓝底白字,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山地平缓,稍有的起伏里,那一条柏油马路,就作了黑色的丝带,舒缓而流畅。我知道这是一些山地上的轻音乐,无声地流淌着。高天上的流云吧,她那样近,似乎伸手可触了,却总是无法真实地触摸到那一抹总是悬挂在天边和山顶上的云彩。
是的,一抹天边上的云彩,也总是停留在这些低缓平坦的山顶上。而天空的轮廓,那一顶巨大的苍穹和弯曲里,不知道是因为天空的逼近还是大地的辽远,你一下子觉得,这些头顶上的云朵,是如此的曼妙温润。在这些庞大的云团裹挟之下,你周围的天空和不远处的山顶,全都浑然一体了。云层时远时近,大地飘忽不定,那快速掠过的云朵里风云变幻,而山顶上的车速一点也没有减缓,仿佛是车子追着云彩跑,也似乎是云彩推拥着车子,腾云驾雾。
大地是寥落的,而山野也变得如此虚弱。天空的穹幕之下,何曾有过的千堆雪,卷走了多少岁月的风云。而人呢?我在这条山路上看不见一个孤独行走的人,也少有车辆从山顶上穿行而过。我觉得疑惑,怎样的荒远和高峻的旅途,使势单力薄的行人却步?我在想,美景里往往是一些人生的畏途吧。更多的人向往美景,却更喜欢热闹,孤单的旅途上你总是难以承受世俗者的观光。当旅游也成为一种消费,并越来越多地成为一种经济行为的时候,这个愈加繁荣和庞大的产业里,人们内心里存放着的那一点儿孤独感,早已经在你上路的时候,就被赶跑了。所以真正的旅游,我觉得应该属于那些心灵的孤独者,那些漂泊的、远行的、独自行走并孜孜不倦的人。
荒凉的美景,总是在你无法想象的那一处山梁上。或许,只有这样的夏天里,你才有足够的时间和漫长的旅程,来消磨这大片的时光,白云飘忽的天空下面,空旷的寂寞和毫无遮拦的畅想。似乎,也只有在新疆的长路上,你习惯了山野里的困倦和不知疲倦的奔跑,这些寂寞,才会生长出无垠的幻想。没有人会因为错过了一个夏天,而忘记了酷热中的等待;也没有人会因为一次长途中的困顿,而舍弃了一生中不断到来的,下一段行程。因为,总是要走,出去,或者归来,你的这点破心思,全都抖落在一些荒寂和落寞的路上了。
我乐意于这样的行旅。一程又一程,往往复复,无始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