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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一游”几时休?学者:别让礼仪成为木乃伊

2013-02-28 08:23:00 来源: 北京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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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宫铁缸刻字事件余波未平,媒体又曝出厦门万石植物园中的众多珍惜植物变成了游客的“留言板”,上面刻满了人名,就连浑身长刺的仙人掌也难免毒手。

  从古老的“题壁诗”到记忆中的“大字报”,再到如今无所不在的墙壁广告,从名胜古迹到公园广场,再到普通民居,国人热衷于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的印迹,究竟是一种传统,还是不良的公共行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和批评。

  “到此一游”的现象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它又是如何演变成无数人自觉或不自觉的行为的?公共场所中的行为规范应该是什么样的?

  对此,清华大学教授彭林说:“到此一游的行为,是一种公共礼仪的缺失所致,应该下大决心治理,形成社会舆论的氛围和环境,让题字者感到耻辱,最终改变这种不好的风气和行为。”

  “越是无赖,越想不朽”

  北京晨报:现如今在名胜古迹、风景区乃至平常的公共场所刻上“某某到此一游”的行为,正引起公众越来越多的思考和讨论,您是怎么看待这种现象的?

  彭林:这让我想起鲁迅的一句话“越是无赖,越想不朽”,其实在公共场所刻下自己的名字,写上“某某到此一游”,无非就是想留名,真正有教养的人不会这么做,写下自己的名字的能说明什么呢?只有那些对社会、对民族真正做出贡献的,才能留下他们的名字。而把名字刻在墙上、刻在文物上、刻在古迹上,本来是想在此处留下自己的印迹,想流芳百世或不朽的,结果只能是遗臭万年。文物古迹常在,以后人们来这里游览看到上面刻着“某某到此一游”的话,难道真的会觉得刻字人是英雄很棒吗?

  北京晨报:那么,您觉得应该怎样对待这样的行为呢?

  彭林:我觉得其实可以严查,查到那些涂鸦留名的人,应该有相应的处罚制度,而且处罚应该有一定的力度。而不像现在,只是在舆论上加以批评,因为问题不在于是否造成了破坏,而在于行为的性质,不用说刻字了,哪怕是用粉笔写的,能够擦掉的,也不应该出现。所以,应该加大决心治理,形成一种舆论环境,使得刻字涂鸦的人为此感到耻辱,这才有可能改变这种现象。

  彭林:别让礼仪成为木乃伊

  从古人到今人,从古典文学到现实生活,在墙上写下自己的感想和名字,似乎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但这种行为在今天,却正在接受道德的考验,“到此一游”现象,是传统使然还是公共生活规则的示范?

  清华大学教授彭林认为:“古人的题诗题字,和今天的涂鸦不是一回事。而且传统时代,也有非常完善的公共礼仪规范,今天人觉得古人没有公共生活的礼仪,一提到传统,似乎就觉得是落后的、封建的,这是非常荒谬的。每一个民族都有她的公共礼仪,野蛮民族才没有。在今天,重建公共礼仪,应该从民族礼仪中出发。在整个社会中普及和重建礼仪道德。”

  题诗不同于“到此一游”

  北京晨报:有声音认为国人在传统中就有题诗、题字的习惯,这和今天“到此一游”的行为是否有关呢?

  彭林: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古人常有题壁诗,有名胜古迹中无数的题字、石刻等等,但是和现在到处是“某某某到此一游”的现象是不同的。古人的题诗也好,题字也好,石刻也好,首先是一种文学作品,他们的作用是为风景、为古迹添色,是一种文化景观、人文景观。比如泰山,上面有非常多的石刻、题诗,它们本身也是景观的一部分,为景区增添了一道不一样的风景线,想象一下,如果没有这些蕴含着历史、人文的景观,作为文化景区,本身的魅力就会失色不少。其二,古人对于文化、对于景观本身有敬畏,题诗题字也不是为了突出自己,而是为了突出景观,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题字下面,也并没有留下作者的名字,他们的目的在于表达自己对景观、对文化的感悟,而不是为自己留名。

  北京晨报:那我们应该怎样区分古人题字和今人“到此一游”的行为呢?

  彭林:今天的涂鸦,特别是那种“到此一游”的行为,是不道德的。以前到名胜古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名胜古迹中题字题诗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敢题的,留字之前得掂量一下,用词是否得当、字迹是否好看,留下以后会不会被后人耻笑等等。今天的人不考虑这些,只是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那里。试想想看,假如我们到了泰山,发现泰山上到处都是古人留下的字迹,这些字迹不是什么诗词文章,都是“某某到此一游”,而且这些人我们全都不知道是谁,这是何等的煞风景,又有什么文化意蕴可言呢?所以,我们记住的,不是谁的名字,而是那些诗词文章,是古人对于风景文化的体悟。

  “大串联时代”的痕迹

  北京晨报:在您看来,这种到处“留名”的现象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彭林:说不好是什么时候形成这样的风气的,我想解放前应该是没有的,即便有也不会太多。我感觉比较多的时候,应该是“大串联时代”,那个时候许许多多的年轻人离开家乡,走到全国各地,比如他们到了北京看到长城、故宫等名胜,便会产生成就感和自豪感,于是自然就想到要留下自己的名字,以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这是可以想象的,在那个时候出门远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像我家在无锡,虽然离上海很近,但我小时候从未去过上海,因为那时家里太穷。这种情况下,参加大串联的年轻人走到全国各地,特别是来到一些久负盛名的地方,那种惊奇、得意和成就感,使得他们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那里,最终这种“留名”的行为变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北京晨报:这种“留名”现象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改变呢?

  彭林:开放以后,人们逐渐富裕,有能力、有时间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到今天,旅游已经成为非常庞大的一个产业,也成为许许多多人假期的正常安排。但是以前形成的那种观念却没有改变,反而是到处蔓延、更加普遍。人们的经济状况改善了,财富增加了,但是观念没有得到改变,在公共场所的礼仪和生活规则,没有得到训练和熏陶,这可能是现在“到此一游”现象仍旧普遍的原因。

  礼仪不是标语和口号

  北京晨报:如今“到此一游”的现象引发了人们对于公共生活规则的讨论,对此您怎么看?

  彭林:公共生活的规范规则,也称为公共礼仪,这是一个需要教育的事情。这些年来,我们也一直在呼吁,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都不能成为一种社会共识。现在到处都是口号,比如你去机场、火车站或其他公共场所,大电子屏幕上一般都会写着“做文明的北京人”,可以说到任何地方均有类似的口号和标语。但这些仅仅是停留在口号上,还没有形成一个规范的行为准则。真正的礼仪,不是出现在公共场所的电子屏幕上、电视、报纸以及书本上的文字或条款,而是应该表现在人们的身上和心里,如果礼仪不能成为人们自然遵行的一种本能,而只是停留在标语口号上,那样其实礼仪就已经死掉了,就成了木乃伊。

  北京晨报:有许多批评的声音认为“中国传统中缺少公共生活的规范,缺少公共礼仪”,是否真的如此呢?

  彭林:这绝对是一种误解。现在很多人不看、不听,一说到传统,似乎就觉得是落后、封建的东西。其实不是,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礼仪,而民族礼仪是这个民族生活的经验、道德的体现,重建礼仪应该从民族礼仪开始,而不是去寻找外来的礼仪。中国传统的民族礼仪中,关于公共礼仪的东西非常多也很丰富,一个人从小到大,从家庭到社会,都有完善的礼仪规范,一个人从启蒙开始,就会接受礼仪规范的教育,《三字经》、《弟子规》中都有大量的关于公共礼仪的叙述,比如像“长者先,幼者后”,是说老人先行;再如“登高不呼”,是指登上山顶城墙不要乱喊乱叫;再如教育人们东西不能乱放,哪怕一本书也不能污损。

  民族礼仪应成为一门课

  北京晨报:在您看来,应该如何从民族利益中重建公共生活规范和规则呢?

  彭林:首先,主流的教育体制中,礼仪应该成为一门课程。礼仪应该从教育开始,从小培养人的行为规范。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呼吁重拾我们自己的民族传统礼仪,也做了许多准备,甚至做了教材,但是仍旧比不过西方礼仪的影响力。现在各种西方礼仪的课程非常热门,甚至有人认为应该把西方礼仪加入到中小学课程中,与此同时社会以及公众对于我们自己的民族礼仪,却不怎么认可,也知之甚少。其二,官员应该首先接受礼仪的教育,并成为礼仪的表率,这对普通人有一个文化引领的作用。其三,公众人物也应该有民族礼仪,他们的社会影响力、示范作用对于民族礼仪的重建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北京晨报:除了以上这些,还有什么可以让民族礼仪被更多人所接受和遵行的方法吗?

  彭林:这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觉得政府应该对传统礼仪给予一定的扶持,这会使得人们对传统礼仪有更多的了解,然后才会认可。比如古代有一本书叫做《仪礼》,是最原汁原味的一本礼仪规范的典籍,我们一直想把这本书拍成影像资料,以便于宣传和教育人们了解传统礼仪,但是一直以来很难获得支持,如果能够有更多的机构或个人支持这件事情,我想今后将有更多的人致力于传统礼仪的传播和教育,传统礼仪也将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遵行。

  晨报记者 周怀宗

  彭林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先秦史等历史文献学和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史的教学和研究,尤其注重对儒家经典《三礼》(《周礼》、《仪礼》、《礼记》)以及中国古代礼乐文化的研究。著有《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中国礼学在古代朝鲜的播迁》、《中华传统礼仪概要》、《儒家礼乐文明讲演录》、《中华传统礼仪读本》等。

[作者:刘欢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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