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微影 | 探寻打虎亭汉墓
新密打虎亭汉墓位于嵩山以东、伏羲山以南的丘陵地带,距我工作的郑州西郊仅四十公里,一直挂念却每每错过。
二〇二四年初的一个周末,临时起意,驱车即往。经郑少高速、316省道,在导航的加持下,终得一窥真容。
园区不大,几无一人,门票二十元。顺着石阶下主墓室,伸手不见五指,打开手机照明依然阴森不敢下行。
返回门口发现侧墙上有一个电源开关,打开,顿时亮堂起来。
再下,震撼不已。
石门、墓室、穹顶刻满了各种人物、动物、祥瑞、器物,挤在你的身边,站在你的眼前,汉代人们的生活情景扑面而来,人们宴饮、歌舞、出游、劳作,我忍不住想要触摸那石刻的纹理,感受那位两千年前的匠人的手。
两千年,人们的变化不大。
你看那妇人的发髻和衣着,顽童搭弓欲射屋檐上的小鸟,丫头逗引着一头牛走向后厨,那里有人在煮汤,有人在磨豆腐,扭头催着切肉的正是烤肉串的师傅。
宴席上,主人夫妇坐在首席,端庄谦和。数十位女宾跽坐(古人的一种坐姿)在两侧,云鬓斜簪。
侍女落落大方,舞女身姿优雅,杂耍艺人身手敏捷,而相扑表演的大汉健硕刚猛。
我想,似乎没有一个国家的人们像中国人这样如此热爱生活,如此不舍、贪恋这世俗凡尘的烟火,即便化为尘土,也要挤挤挨挨、家长里短、吃喝玩乐。
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中国人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来世,不像古埃及人,要把自己做成木乃伊,等待灵魂回来。
但是,如果真有来世,我们也希望那是一个轻盈的世界。
你看那穹顶的壁画,画面通过三棵扶桑树通向了天堂,线条开始升腾流动,神鹿在奔跑,玉兔在欢跳,羽人在山峦云朵间飘飘欲仙……
一切都是轻盈的,一切生命都摆脱了劳作,摆脱了争夺,摆脱了占有,摆脱了分别。
微风拂面,自由自在。
人生最大的束缚就是引力,我们终其一生难以摆脱土地、人情、劳作,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引力,将我们紧紧的束缚在原地。
所以,如果真的有天堂,人们的向往都是轻盈的,自由的。
无论羽人、飞天还是天使,无论得道成仙、升入天堂还是极乐世界,古今中外,人们的向往都是一样的。
即便轻盈是不能承受的,芸娘被逐,卡门倒在情人的刀下,也阻挡不了一颗自由的心。
看着这些生动的墓刻,我对人类的进化充满疑惑。
两千年前,人们的容貌、衣着、生活、追求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两千年后,会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到了上古时代,伏羲就成了蛇身鱼尾呢?
如果古希腊哲学家芝诺的两分法悖论是成立的,人类就不可能有质的变化,既不可能变成硅基生物,也不可能从猿猴进化而来。
上古、混沌、蛮荒,开天辟地、上帝创世,如果真有天地之初,我宁愿相信先民们一开始就在那里,在黄河岸边,在伏羲山上,一日三餐,炊烟四起,耕作不息。
但是人们,显然是越来越驯良了。若以威猛论,谁能比得过项羽呢?
那个年代,是有大气的。你看壁画上的汉人,举手投足,神态里是稳稳的大时代的自信。
那时候还没有模仿,山川苍海,西域中原,江湖庙堂,大王小民,一切都是原初的模样。
刘邦在疾驰的马车上吟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项羽在乌江边唱“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虞姬在帐内边舞边唱“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田畔桑树旁的小女子罗敷,指着身后的屋舍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傲娇得像一只红冠彩衣的鸟。
大时代,是可看可听却无法触摸的,像山口百惠的《再见的另一方》,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前者苍茫得让人不能自持,后者让人神清气爽为之一振。
从墓室里出来,斜阳残照,麦田如海,园中一棵雪松伸展着隶书一般的枝干。
门口的国道上卡车轰隆,尘土飞扬,两千年后的人们奔赴着热火朝天的生活,多少过往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2024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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