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有关神奇的阅读速度的记录,还有张松故事。
曹操会见刘璋的使节张松,未予礼遇。曹操属下高级文官杨修却深心器重张松的才华。杨修将曹操撰写的兵书向张松展示,“松晏饮之间一看便暗诵。”(《说郛》卷五八上陈寿《益都耆旧传》)这个故事在《太平御览》《艺文类聚》这样的类书中都作为“强记”,也就是记忆力奇好的典型。宋人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卷下据此称张松为“世俗命强记者”。然而晏饮之间就能读完一部兵书,首先表现出的是阅读速度的优异。《三国演义》第六十回《张永年反难杨修,庞士元议取西蜀》又予以文学渲染。罗贯中笔下,张松和杨修有这样的对话:“修曰:‘公居边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试令公观之。’呼左右于箧中取书一卷,以示张松。松观其题曰《孟德新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共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松看毕,问曰:‘公以此为何书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准今,仿《孙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无才,此堪以传后世否?’松大笑曰:‘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止好瞒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书,虽已成帙,未传于世。公言蜀中小儿暗诵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试诵之。’遂将《孟德新书》,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并无一字差错。修大惊曰:‘公过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后人有诗赞曰: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后来曹操得知此事,说:“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于是“令扯碎其书烧之。”《三国演义》淡化了“晏饮之间”的情节,也削弱了张松才能的感染力。不过,赞诗中所谓“目视十行书”,却是直接肯定了张松的阅读速度的。试想一顿饭的工夫能够将一部“十三篇”的军事学著作“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阅读速度确实非同一般。
张松读《孟德新书》的效率,也许和秦始皇“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的情形有所类同。
二十世纪一位以自己的政治实践影响中国历史的伟人,在他的诗词名句中说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讨论秦始皇的“文采”,资料尚不充备,这里和秦始皇并列的汉武帝,实际上是自有“文采”的。班固《汉书·武帝纪》称赞汉武帝的“雄才大略”,但是批评他没有继承“文景之恭俭”。对于他的武功,除了“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句中的“立功”二字可以理解为一种暗示以外,似乎不愿评价。按照赵翼的说法,“是专赞武帝之文事,而武功则不置一词。”汉武帝不仅在文化建设方面确实有特别显著的功绩,他本人的“文采”,历代也多有学者加以赞扬。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四有“汉帝多自作诏”一条,其中说到“汉诏最可观,至今犹诵述”,文辞“可观”,古今“诵述”的诏书中,有的是“天子自作”。他举的第一个例子就是汉武帝。这或许也是班固所说“号令文章,焕焉可述”的表现之一。《文选》中列有多种文体的作品,其中“诏”一类只收录了两篇,都是汉武帝所作。此外,他“深陈既往之悔”(《汉书·西域传下》),沉痛检讨政治过失的著名的“轮台诏”,显然也是绝不可能由别人代笔的。《汉书·艺文志》关于赋的记录中,有“上所自造赋二篇”。唐代学者颜师古以为这里所说的“上”,就是汉武帝。《隋书·经籍志四》著录“《汉武帝集》一卷”,《旧唐书·经籍志下》和《新唐书·艺文志四》著录“《汉武帝集》二卷”,更是历经了六七百年时代检验仍得以保留的文化遗存,自有值得肯定的价值。自先秦至于两汉诸多帝王,只有汉武帝一人有这样的光荣。《文选》卷四五收录了署名“汉武帝”的《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携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秋风辞》字句之中楚风饱满,因此有人说“汉武帝《秋风辞》足迹骚人”(《渔洋诗话》卷下)。又有人说“至汉武帝赋《柏梁》诗而七言之体具”(〔唐〕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七言起于汉武《柏梁》诗”(〔元〕吴皋:《吾吾类稿·原叙》),从另一个方面指出了汉武帝开创一种新诗体的功绩。
( 作者:
王子今
)